兒童青少年情緒問題:家庭關係會令兒童引致焦慮

ADHD會復發嗎?

透過閉路電視畫面,我看見偉瀚不停在候診室轉圈,還好候診室只有寥寥數人,不致為其他病人帶來太大騷擾。只是,他過動的舉止有點愈演愈烈,連在診症室諮詢中的病人,都因房外咚咚腳步聲而一臉不耐煩,我只好連聲抱歉,繼續在吵嚷聲下與病人對談。為了候診室病人的福祉,唯有先請偉瀚及其媽媽進來。

偉瀚今年10歲,剛升上小四,3年前因問題行為而向精神科醫生求診,確診患上過度活躍症,持續跟進了兩年多,情況轉向穩定後自行停醫停藥。只是,停藥後不到3個月,偉瀚的問題行為又回來,而且嚴重程度比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。學校老師反映,只要偉瀚喜歡的事、想要的東西,他會不顧一切地追求,即使明知並非自己所有,他都志在必得。老師已經不止一次向媽媽投訴,偉瀚看到同學仔的玩具,煞是喜歡,就不管誰持有、放哪裏,總之一個勁兒要奪到手中,有時更會出手傷人。

最近,還添了新招,偉瀚會不停轉圈,不論何時、不管場合,他就是會繞着特定範圍不斷轉圈,而且愈轉愈快,腳步也伴隨速度愈來愈重。媽媽曾嘗試以各種方法阻止其不解行徑,包括大聲喝罵、動手阻止、好言相勸,均未能奏效。

媽媽曾捉着偉瀚,言語誠懇地詢問他因由,可他就是不說,沉默應對。百思不得其解下,媽媽把偉瀚帶到我此處。

與偉瀚會面了兩次,他的確患上過度活躍症,但在藥物輔助下,病情沒轉差的可能。我把他誘導到與爸媽相處之話題,亦沒察覺不對勁之處,僅發現他與媽媽的親密度遠勝爸爸。他不太滿意爸爸對自己的態度,印象中的爸爸,從沒對其表現關心之情,對自己總是很嚴苛,不做到最好就是錯。

只是,這似乎並非節骨眼,兩次會談,我感受到偉瀚對爸爸的感情不深厚,古怪行為的源頭不在於爸爸。

被分享掉的愛

來到第三次會診,前兩次皆是媽媽單獨與偉瀚同來,這次媽媽身邊多了位男士,我又再發揮偵探的特質,於閉路電視觀察他們互動,評估其關係,大部分時間,男士都只與媽媽交談,他倆時而相視而笑,時而心照神交,感覺甚親密。相反他與偉瀚交流不多,間或會逗偉瀚玩,但換來俱是偉瀚沒神沒氣地敷衍兩句,讓我猜不透他們仨人的關係。

答案在之後與媽媽單獨會談中得以揭曉,媽媽向我坦言,約半年前,她與房外的男士發生了一段婚外情,她與情人,無論性格,抑或價值觀,都異常契合,比較之下,丈夫的不體諒及專制無理,相形見絀。她直言,偉瀚是她與丈夫僅存的聯繫,礙於偉瀚年紀太輕,對男女感情之事不盡了解,她選擇對兒子隱瞞婚外情。

謎團終於解開了!得知媽媽的情況後,我與偉瀚傾談時,心中有個譜。在誘導偉瀚談及與媽媽的相處時,他討厭媽媽情人的訊息明確地表現出來,我放膽問他︰「媽媽的感情事,會讓你很不安嗎?」他點頭,然後很清晰地表達古怪行為的由來,他說︰「我知道爸媽關係不佳,他們在家幾乎不說話,對話也局限在關於我的事情。」他停頓了一會,之後以沒精打采的語調續說︰「我知道媽媽有婚外情,很討厭那個男人,他破壞了我們的家庭,我不想跟那男人有任何接觸,每次見面,我都會不停轉。」

偉瀚的怪異行徑並非源於其多動症,而是出自對媽媽的矛盾感覺、對家庭快要決裂的憂慮、對入侵者的憎恨,媽媽是他最親密的人,他很愛她,不過,眼看她對爸爸不忠,心裏很矛盾,不知該討厭媽媽,抑或繼續若無其事地與她相處。

隱瞞引起兒童更多的焦慮情緒

面對可能會破裂的家庭,偉瀚一方面擔憂前路,另一方面又不知如何面對媽媽的新情人。如果爸媽離婚,自己會被怎樣處置?會否被拋棄?媽媽會照顧自己嗎? 之後要與媽媽的情人同住?分開後還可以再見爸爸嗎?伴隨着想像的,還有現實情景,看着媽媽與情人眉來眼去,他的不知所措感徐徐上升,應如何面對媽媽的情人呢?他又會怎看待我?太多太多並非偉瀚年紀所能應付的問題,他打從心底裏不知怎樣解決,亦不懂如何面對這些不明情緒,只好以奇怪的轉圈行為來暫時驅走處理不了的情感。

衝動並非偉瀚本性,他告訴我,不知何解,老師講解課程時,腦海中不時浮起媽媽與情人相處的畫面,而他的情緒,就會不知怎地隨腦中那些畫面而無名火起。他並非特別喜愛同學們之物,說實在,他自知只要開口,要得到相同的物件並不難。但是,藉着搶奪同學物件,他的不滿,好像有稍稍發洩了點,而且意外地引起爸媽關注,突然間,偉瀚好像又回到過去,回到爸媽和諧共處之時,共同處理自己的問題。

爸媽長期冷漠的關係,使年紀輕輕的偉瀚,比常人成長得快。他察覺到媽媽刻意避談與情人的關係,同時盡量在自己面前壓抑對爸爸不滿的情緒,他搞不清楚媽媽心中盤算着什麼,想開口問,又害怕此舉會惹來媽媽不滿,他感受到媽媽對自己的疼愛,知道媽媽不會做出傷害他的行為,卻又擔心她會因為自己而過於抑壓,一旦把事情說穿,有機會失去媽媽的關心,這實在不能接受,因而把萬語千言吞進肚子裏。

站在我的立場,當然認為坦白是最有效的解決方法,倘若偉瀚媽媽願意對爸爸坦言自己有婚外情,繼而理性地討論未來去向,乃最理想的做法,但當中必須經過重重障礙,同時涉及許多不可預期的變數,包括雙方家庭的反饋、爸爸的反應等。我建議媽媽循序漸進,先緩解偉瀚的不安,向他解釋清楚,爸媽感情有點問題,需要時間商量,然而,絕不會影響他們對偉瀚的愛護,並強調即使父母最後選擇分開,對偉瀚的愛都只會遞增,絕不會減少。媽媽與偉瀚彼此掛念,深怕坦白會給對方造成傷害,才把萬事藏於心。

準備要說出心底話的那天,媽媽擔心得要死,要求最早的諮議時間,在我陪同下向偉瀚坦白。偉瀚的反應倒是滿讓人鼓舞,他固然對媽媽的婚外情毫不意外,得知媽媽不會輕言離開,也不會因愛情而放棄自己後,我見證着他由一臉繃緊,轉為不知所措,低下頭轉開視線,忍不住流下兩行眼淚。看着其反應,我就知道,他心中的大石終於放下,媽媽的愛讓偉瀚之怪異行為迅速消失,轉圈情況大幅度減少,雖然發怒的舉止偶有出現,但已沒之前般橫蠻無理。

婚姻咨詢:沒有不能挽救的婚姻

下一步要處理的顯然是父母關係。媽媽直言,爸爸脾氣甚大,而且對家事不聞不問,經常以工作忙碌為藉口,新婚初期,媽媽還能不發一言,獨自把家中工作做妥。

可是,當偉瀚出生以後,家務變得更吃力,其後她獲晉升為公司管理層,繁重的工作加上照顧孩子的壓力,她出現招架不了之狀態。媽媽好幾次因壓力過大,不能忍受爸爸那愛理不理態度,大發雷霆,希望藉此讓爸爸也分擔一點點家務。

只是,偉瀚爸爸仍然一貫「少爺仔」態度,只挑輕鬆的家事來做,而且馬虎而為,要媽媽善後,媽媽變相要花更多心神處理家事。而爸爸,依然如常自在地生活,規律地上下班,放工後就攤在家中待人伺候。

媽媽內心的不滿不斷升級,她覺得丈夫並不重視自己,即使已明確表達對現況之不滿,也得不到丈夫回應,她以自身的工作經驗為據,明白到再多投訴也無補於事,只會帶來更多紛爭,所以只好不動聲色,祈望容忍可以為家庭帶來平靜。直至再晉升至高層,她的人工以倍數上升,比起丈夫高出好幾倍,大部分生活開支都由媽媽負責,她漸漸覺得,這個老公,生活上依靠不住,情感上又支援不了,現在甚至連經濟上亦不能依賴,他的角色幾乎可有可無。

反而,因工作關係而認識的後輩,雖然沒經濟基礎,但事事把她放在考慮的首位,對自己噓寒問暖,又有耐性地建立與偉瀚的關係,從沒因年紀或職位的差距而對她有額外要求,讓她感受到久違的關愛。媽媽坦言,情人填補了老公的缺口,完完全全滿足了自己對老公之渴望。

她明知為人妻子、為人母親,不應對老公以外的男性有非分之想,明知不可為而為之,是為了於沉重的家庭與工作壓力之漩渦中,奮力地尋找不讓自己失控的出口。每當想起回到家中,就得為那挑挑剔剔的老公做這做那,卻連一句暖心說話也聽不到,就不想回家。

久而久之,她與老公的感情愈來愈淡,雙方愈看對方愈不順眼,吵吵鬧鬧次數愈來愈多,不僅影響夫妻關係,更對偉瀚百害而無一利。

父母的關係,才是偉瀚情緒不穩的骨節眼,我建議媽媽與爸爸一同來到診所進行婚姻輔導,經歷了差不多10次的會面,雙方關係才稍有改善。輔導過程中,除了增加他們對彼此的了解外,我們亦逐步讓對方明白夫婦於人生不同階段中,對雙方的期望與要求都會有所轉變,不能一味停留在戀愛或新婚階段,滿足現狀而不求改變,這樣只會使雙方的差異愈來愈大,調節及協調彼此的差異,是輔導過程中最重要的部分。而偉瀚的爸媽,我很慶幸他們在輔導中坦誠相對,媽媽最終透露了婚外情一事,丈夫即時的反應非常激烈,縱然我這個第三者在場,仍毫不避諱地破口大罵,激動到幾乎要動手發洩,還好我及時阻止,並處理他們因面對難解的婚姻問題時所產生的憤怒情緒。

往後的婚姻輔導,我把注意力放在治療婚外情的創傷中,不要以為發生婚外情的一方是利益既得者,不存在創傷與不快,正如偉瀚媽媽所言,她背負着重重的罪疚感,每次背着丈夫約會情人,就像為背上帶點重量的背包不斷添加鉛粉,每見一次,又重一點,漸漸被背上的重量壓得喘不過氣來,如剛剛從一個壓力的漩渦中走出,迅即又投入另一個不明的情緒黑洞之中。

對丈夫而言,婚外情無疑是個重擊,他是個循規蹈矩的人,萬萬想不到,婚外情這些常規之外的事,竟然會發生在不求變化,只祈安穩的自己身上。所以,在緊接着的半年,我將會一步步與他們共同走出婚姻的創傷,並重建對彼此基本的信任。雖然他們現時關係較以往已明顯邁進了一大步,但仍需多加努力,要重新回到親密之夫婦關係,還有一段不短的路。

兒童青少年情緒問題:家庭關係會令兒童引致焦慮
Scroll to top